而白鲸死在山上

恋は儚くて 寄せて返す波

像吻狗那样吻我

  • 黄氏父女骨科


黄蓉未满周岁的时候像一条小狗,因为不会说话,所以只能用嘴去表达感情。她每晚都要把心爱的弹子球含在嘴巴里睡觉。黄药师不得不趁她熟睡,把弹子球从她的口中抠出,以免她梦中窒息。

更长的年纪,黄蓉意识到,嘴唇是比语言更伟大的魔法。小区里的阿姨都喜欢黄蓉,因为黄蓉见人就亲,亲在嘴唇上,清脆又响亮,吧嗒一声,留下一滩口水的印子。黄药师的脾气十分古怪,却也因为黄蓉的面子得到优待,出门买正当时令的上海青,可以便宜几角钱。

黄蓉也这样吻黄药师。但黄药师喜欢干净,两天修一次脸,黄蓉的口水毫无遮蔽地蹭在他的脸上。小小的黄蓉去看他的眼色,说:爸爸不喜欢吗?

黄药师并不忍心说讨厌,于是轻轻地啄一下她的嘴唇,像夏天的太阳雨,甫一落下就蒸发。他说:这样是喜欢的。于是黄蓉从此这样吻别人。

黄蓉在初中时交到了很要好的朋友。她把穆念慈带回家里。黄药师很有眼色,下厨做菜,把油烟机开得震耳欲聋,黄蓉和穆念慈就在客厅里叽叽咕咕地聊天,像梦中窗外的鸟儿。做完菜,三个人在桌上吃饭。起初穆念慈有些怵黄药师,并不敢说话。但黄蓉应对自如,对黄药师说:爸,你知道吗,欧阳峰不是欧阳克的叔叔,是欧阳克的爸爸。黄药师说,嗯,那又有什么,你们在学校不要嘲笑克儿,他又没做错什么。令穆念慈觉得黄叔叔是一个开明慈悲的好爸爸,渐渐也跟在黄蓉后面讲一些学校里的趣事。吃好了饭,黄药师出门去抽烟,将家里留给女儿和朋友。中途会打个电话给黄蓉,问道:你的事办完了没有?还要几根烟?

黄蓉和穆念慈靠在沙发上,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有一瞬间,两个人莫名地都沉默下来。法谚说,un ange passe ,意思是因为此时有天使经过。黄蓉望着穆念慈,她的脸粉扑扑的,迎着光能看到细碎的绒毛。她将脸凑过去,吻了穆念慈的嘴唇一下。穆念慈大惊失色,捂住嘴唇,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叫:黄蓉,你是女同性恋!

黄蓉说,可我不是女同性恋啊。穆念慈慌乱地说: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点点点点。黄蓉喊。家里的德牧跑过去,把前腿搭在黄蓉的膝盖上。黄蓉将脸凑近,狗用吻部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嘴唇。黄蓉说:看,我和点点也是这样啊。

穆念慈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说:你吻我像吻一条狗?黄蓉说,因为点点是我的家人和朋友,我亲我爸也和点点一样。


班级上画板报。为了评比好看,专门请黄蓉来题版头的艺术字。黄蓉在近处看,只见局部,不知全貌,完全忘记自己踩在狭窄的板凳上,往后退空一步。郭靖刚打完球,从后门进来,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向前,像一张厚实的大肉垫子,垫在了黄蓉身下。黄蓉望着他,心无邪念,只觉得这个大熊一样的男生能挺身救了自己,十分难得,于是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全班刹那间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带头,大喊了一声结婚,于是全班都开始起哄,此起彼伏地大喊:结婚!结婚!结婚!郭靖结结巴巴地推开黄蓉:不是你们想的这样!不是你们想的这样!说着求救般地望向黄蓉:黄同学,对吧?

出乎他的意料,平常很有主意的黄蓉却犹豫着说:我不知道。像要得到答案一般,她踮起脚,再次纯情地亲吻了郭靖的嘴唇。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吻过父亲。更没有吻过狗。她在穆念慈面前吻郭靖,将郭靖的脸吻得像苹果一样通红,说:看,这下你总放心了吧,我不是女同性恋。

黄药师很快发现这一点。起初他以为是教育学书籍中所说的叛逆期。但女儿依旧百依百顺,甚至比以往更加听话缱绻,只是不吻自己和狗。黄蓉要过生日,他说,你喊穆念慈一起到家里玩吧。他做了黄蓉喜欢的糖醋排骨,和穆念慈喜欢的京酱肉丝,去当下最时髦的烘焙坊里买了十寸的慕斯蛋糕。黄蓉说,爸,你买这么大的蛋糕三个人吃不完的。黄药师淡淡地说:买它又不是为了吃完。黄蓉心里暗暗盘算着到时候打包在饭盒里带给郭靖吃。郭靖比点点还能吃,一个人能吃三份学校的套餐。黄蓉欢天喜地地唱了生日歌,暗暗发下和郭靖结婚的宏愿,吹灭了蜡烛。在穆念慈雀跃地等着黄蓉将蛋糕切开时,黄药师若无其事地对她说:“念慈,黄蓉在学校里跟谁恋爱?”


黄蓉因为父亲的专制,在家里要死要活。除了妈妈的骨灰,什么都砸过。但黄药师一直不听不闻,黄蓉几乎以为自己疯了。洪七公见黄蓉几天不来上学,亦不请假,前去家访。黄药师对他说,你看,不是我不准她上学,是她自己不要去的。又迁怒骂洪七公:你做班主任的怎么回事?不管早恋?

洪七公说: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主意比天大!她谈恋爱后成绩更好了,因为要先学透,才能给郭靖补习。郭靖也是老实孩子,在我眼皮底下错不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让她谈?

黄药师说不出理由,只知道心里不许。洪七公说:年轻人谈谈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现在这个世道,有谁跟初恋修成正果?越是世所不容,越是情比金坚。要是哪天我能喝上他们的喜酒,这里头少不了你的功劳。


越是世所不容,越是情比金坚。那是真的吗?黄药师想。放手后黄蓉和郭靖竟修成了正果,决定大学毕业后结果。而黄药师在黄蓉青春期的那场败退后,已经没有了再战的力气。

旧知交欧阳锋接到了婚贴,带着欧阳克上门贺喜,看到黄药师装模作样地在客厅里读书,于是知情识趣地问:药兄在读什么书?黄药师拿起封面给他看,居然是不甚风雅的《说岳全传》。欧阳锋挤兑他: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药兄怎么看起通俗演义了。

论挤兑,黄药师绝不肯落于人后,说:你不知道,里面有些浅进深出的道理。

比如?

黄药师说:秦桧十二道金牌召岳飞回京,这你是知道的。临行前,金山寺的道悦和尚对岳飞说了几句话,暗暗预示了岳飞被秦桧所害的命运,可惜岳飞没有听懂。事情传到秦桧的耳朵里,秦桧怕得很,就叫家将何立去金山寺杀道悦。何立日夜兼程,到了金山寺,却发现道悦已经坐化了。道悦坐化前,留下了一首偈子。“何立自东来,我向西边走。不是佛力大,岂不落人手。”

黄药师笑嘻嘻地望着欧阳克说:峰兄,这次是我的佛力比你大了。

欧阳锋一生要强,和黄药师争斗不休,不肯落于下风,此刻望着他,固然明白他借机嘲讽自己,面目何其可憎,却又心知,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朝着自己发疯,委实滑稽可怜,竟头一次轻轻放过。


黄蓉和郭靖拍结婚照的那天,黄药师像一个在冷板凳上坐着的球员。棚外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怎么还有人拍婚纱照把爸爸带来的。又说:只看到他一个人在那里抠手机,一个老头,挺可怜的。黄蓉听到他们这样说,故意大声招呼黄药师:爸,你也来拍一张吧。黄药师说:你的结婚照我凑什么热闹。黄蓉盈盈一笑:你不凑热闹的话,怎么会在这里呢?说着去挽他的胳膊:来嘛来嘛。

黄药师就这样被架在了相机的中心。摄影师揶揄道:第一次看到新娘拍婚纱照要捎上爸爸的。黄蓉故意撒娇卖痴地说:我是单亲家庭啊,我就是爸宝女,怎么,你有意见吗?摄影师笑着摇摇头,示意一家三口摆出相亲相爱的pose。黄蓉站在黄药师身侧,拨开他拂在脸上的头发,轻轻地吻在他的脸颊上。

郭靖从没离岳父这么近过,手足无措,全身僵硬。摄影师说,新郎不要这样,都是一家人了,你怎么还跟岳父不熟?不知道的以为是新娘抢亲呢。郭靖求救地望着黄蓉说,我该怎么办。黄蓉安慰她说,我是爸爸的女儿,以后你就是爸爸的儿子,我怎么样,你也怎么样。郭靖说:真的要这样吗?黄蓉说:靖哥哥,难道我们要来假的?

郭靖迟疑不决间,黄蓉已在黄药师的脸颊上吻了很久。周围的工作人员咝咝地交头接耳,黄药师并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黯然地想:你为什么不像小时候那样吻我?可是就连这样纤细的伤感,都在郭靖颤颤巍巍将嘴唇贴在黄药师另一侧脸上时,像六月时悬而未决的雨,终于落下,顷刻便永远消失在了心的海洋。




评论 ( 2 )
热度 ( 652 )
  1. 共2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而白鲸死在山上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