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鲸死在山上

恋は儚くて 寄せて返す波

最初不过是粉色的老鼠

  • 现代AU,八毛钱黄氏父女,两毛钱靖蓉

  • 我想骨科,但结果未遂


冯蘅死在黄蓉出生后。黄蓉是早产儿,刚出生便被护士抱去保温箱,冯蘅甚至没能仔细看上一眼。黄药师刚下了一台手术,就已经没有了妻子。他站在保温箱前,望着那个粉红色的,小小的,像没毛老鼠一眼的东西,浅浅地呼吸着,一时间很难把对亡妻的哀思寄托在她身上。甚至有一瞬间,他想,亡妻来不及见到这个丑东西就去了,也许是一种福气。

后来这个没毛的东西渐渐长大,长出比炭还要黑的头发,比雪还要白的皮肤,同时也长出尖尖的牙齿,用嘴去认识世界:看到布偶小熊要尝尝,看到饼干要尝尝,看到父亲的手指也要尝尝。黄药师很怕自己的手指崩掉这个小东西的牙齿,但事实是,这个小东西像鲨鱼一样,把他价值连城的外科医手指咬得鲜血淋漓,却又让他难以发作。

这个东西越长越大,逐渐显山露水,越来越接近真正的人类,黄药师在她脸上依稀分辨出自己的五官和亡妻的五官,以至于再也不能在心里叫她做东西,改叫她蓉儿。


黄药师在黄蓉十岁那年新买了一台神气的SUV,一口气休了一个月的假,打算自驾去见积年旧友欧阳锋。

SUV绝尘而来,停在洪七公家门口。黄药师一脸铁青,一手提着黄蓉的小包,一手抓着黄蓉,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洪七公早已接到朋友托付女儿的电话,在门口等着,乐呵呵地对黄蓉说:“你爸不要你了啊?”

黄蓉哭得更大声了:“妈妈不要我……”她抬眼看父亲,发现他的神色似乎有所松动,于是赶紧趁热打铁,大放悲声:“爸爸也不要我了,我现在就像——”她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看到不远处有一条脏兮兮的老狗,就指着那条狗说:“我现在就像这条流浪狗一样,没人要,在垃圾桶里找吃的,走在路上,还会有人来踢我。”

狗被黄蓉指得有点不高兴,负气哒哒哒地走到洪七公的脚下,低低地冲着黄蓉叫了一声。

黄药师说:“那是洪七公的狗,你不能因为你七公几年都不洗它,就说它是野狗。”

黄蓉说:“你把我交给七公一个月,我很快也脏得和这狗一样了!”

洪七公乐呵呵地说:“是啊,我连小孩都没有,怎么照顾得好你女儿呢?你女儿一个月之后必定头发打结,蓬头垢面,比我的狗还脏。你还要不要她?”

黄药师冷笑一声:“我哪里敢不要她,分明是她不要我。”

开车来的路上,黄蓉哭得惊天动地。黄药师早已经见惯了这场面,狠下心没有停车。停经十字路口时,由于黄蓉哭得太惊人了,交警过来敲窗,问黄蓉:“他是不是你爸爸?”

黄蓉见有机可乘,连忙摇头,说:“警察叔叔,这个人不是我爸爸,不知道要抓我去哪里!”

黄药师惊愕地望着女儿,一时间,十年来的辛酸涌上心头,仿佛过了十年,那个小东西丝毫没有长进,仍然是用尖尖的牙齿把父亲的手指往死里咬的顽物……

黄蓉看到爸爸露出了仿佛宠物狗被主人咬了一口那样不可置信的表情,心知装过头了,立刻扑上去,抱着他的头颅,轻轻地拍了起来:“这是我爸爸,这是我爸爸,你看,我说不是,他难过成这样!我刚刚开玩笑的……“

交警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窗边,黄药师面无表情地摇上了车窗。

黄蓉自知理亏,偷偷看父亲的脸色,也拿不住他到底是不是还生气,于是索性继续哭了起来:“我哪里说错了嘛,你都不要我了,怎么会是我的爸爸……“

洪七公嘿嘿笑着,抱住两条胳膊,靠在墙边瞧热闹:“要我说,你就带她去,你看好好一个娃娃,哭得眼睛肿得跟金鱼似的。“

黄蓉喜欢漂亮,听七公说自己眼睛肿成金鱼,很是不安,一边装哭,一边踮起脚,悄悄照SUV的后视镜,看自己眼睛是否真的哭肿了。她鬼鬼祟祟的样子被黄药师瞧在眼里,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黄药师说:“我带她去,一个月的课业怎么办?“

黄蓉满不在乎地说:“那点东西,我学一个星期就都会啦!剩下的时间,都是坐牢。“

洪七公劝道:“那给蓉儿一个星期,要是真能学完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课,你就带她一起去,这不就完了?我是真的懒得给你带小孩,也带不好。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娃娃,说她眼睛肿得像金鱼,都忍不住要去照照。你真忍心一个月回来,看到她脏得跟这玩意儿一样?“

洪七公伸出脚去搓自己的狗。狗很惬意地翻出肚皮让他搓。

黄药师已经忍耐过一年粉老鼠一样的女儿,实在无法忍受再见到脏狗一样的女儿。他打开车门,把包塞了回去。黄蓉见到父亲态度松动,欢呼一声,扑到洪七公身上,大喊道:“还是七公最好了!我最喜欢七公了!“

黄药师撑着后座的门,给黄蓉留着儿童座椅,瞪起眼睛说:“好什么好!是我带你去,你喜欢七公干什么?“


黄蓉继承了父母的脸,也继承了父母灵巧的心智,一周便学完了一月的课业,这下黄药师也不得不依诺带她前去。高速上,班主任打来连环夺命电话追问,手机像一只失控的人造心脏,在黄药师胸前的口袋里疯狂跳动。黄蓉伸手从他的口袋里钩出手机,抠出电话卡,欢呼一声,扔到窗外的滚滚车流中。

黄药师刚想瞪眼张嘴骂人,黄蓉却回过头,天真烂漫地笑着说:“现在没人来打扰我们啦!”黄药师看到女儿的笑脸,心念急转如电:欧阳锋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大概也没有信号,一样接打不了了电话,没了电话卡影响不大。只好咽下,和缓地教育她说:“爸爸手机里存了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扔。至于手机卡,这次已经扔了,没有办法,但下次留意,最好不要扔。”

黄蓉在兴头上挨了说教,悻悻地说:“知道了。都怪老师不好,她打个不停,我才扔的。”

黄药师再次心念急转如电:“确实怪老师不好!我都不接电话了,她怎么还打个不停,真是不懂人情!”


欧阳锋叔叔住在白头山上。白头山上一切都好,山崖上长着没见过的花,黄蓉喜欢。天上的云也比家里的柔软洁白,黄蓉喜欢。山羊长着长长的胡子,吃黄蓉的头发,黄蓉甚至也喜欢。欧阳锋叔叔的侄子二十五了,还追着黄蓉说些不着调的话,黄蓉不喜欢,希望他死掉,这样欧阳锋叔叔家里就没有她讨厌的东西了。

黄蓉躺在毛茸茸的春草上,晒着太阳。一个人的阴影覆盖了下来,黄蓉睁开眼睛,看到欧阳克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黄蓉本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走到其他的地方去,但想到欧阳克还是会跟着自己,于是眼睛一转就有了一个主意。她谄媚地笑着,指着欧阳克背后的山壁说:“欧阳哥哥,那里的花叫什么呀,开得好漂亮啊。”

欧阳克难得见着黄蓉的好脸色,喜不自胜:“这你可问对人了,这里的东西没有我不认识的……”

他回过身去,却什么都没有看着:“蓉儿妹妹,那山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啊。”

黄蓉气鼓鼓地说:“好呀,我还以为你对我好,结果连花的名字都不乐意告诉我。不告诉也就算了,你还装看不见。”

欧阳克又回身,仔细定了定神,把山上看出花儿来,也是没有花儿的。他嗤笑一声:“蓉儿妹妹又跟我开玩笑哪?”

黄蓉说:“谁跟你开玩笑!”远远地听到枪响,她朝着枪声的位置望过去,看到一只野鸟从天幕中直坠,被黄药师弯腰捡起,便喊道:“爸爸爸爸!你来看看,我指的地方有没有花?”

黄药师面不改色地说:“有啊,紫色的,还挺漂亮的。贤侄,这花叫什么名字?”

欧阳克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他想:一个人或许会看走眼,但两个人绝不会看漏。

黄蓉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胳膊摇了起来:“欧阳哥哥,你把那朵花摘给我吧,你不是说你空手也能爬上山崖的吗?”

黄药师冷笑着说:“蓉儿,别胡闹,他不过是骗你玩,哪里有人空手能爬上去。”

欧阳克被父女俩的话越架越高,今天不把那朵看不见的花摘下来,就会在蓉儿面前跌大大的面子。欧阳克捋起袖子,说:“蓉儿妹妹,你指给我方位,看我给你摘下来。”

欧阳克在山上长大,虽然和黄蓉聊天时有几分夸大,但身上确实有点本事。父女望着他灵活地爬了上去。

黄蓉说:“爸爸,你说过,十四岁以下的小孩有一个无偿杀人名额,是真的吗?”

黄药师知道女儿不喜欢欧阳克,却没想到她在打如此狠辣的主意,抚额说:“有是有的,但像爸爸的手机卡一样,扔了虽然也不是大事,但最好别扔。”

黄蓉说:“知道了,我听你的。”

欧阳克远远地大叫:“蓉儿妹妹,那朵花还有多远?”

黄药师说:“这个位置可以了,摔得断他的腿,摔不死他的人。不过你想他再往上爬,就让他往上吧。”

黄蓉深深地看着父亲的脸色,最终站起来对欧阳克喊道:“很近很近啦,你踩着左脚下面一点点的那块石头,就能够着——”

欧阳克应声而落,像父亲开枪打中的野鸟一样,直坠到他们的脚下。


欧阳克睁开眼睛,白色的光在上方强烈地殴打着他,周围听见嘟嘟嘟嘟的电子仪器监测声。隐约间,他望见一个外科医的脸,漂浮在他上方,看起来有几分像黄伯伯的样子。

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在窗明几净的病房里,听到小女孩呜呜哭着说:“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要那朵花,欧阳克哥哥也不会——”又听到叔叔咬着牙说:“这事不怪你,二十五岁的人了,还这么莽撞!”又听到黄伯伯冷冷地说:“贤侄醒了。”

黄蓉如同一颗炮弹,冲到欧阳克的胸口,把欧阳克的肺几乎都要撞出来。黄蓉顶着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说:“对不起,欧阳哥哥,你怎么样了?”

欧阳克很少见黄蓉这样体贴的神色,很是高兴,但被她紧紧压住胸口,实在喘不上气,回不上话。欧阳锋担忧地问黄药师:“我侄子以后能恢复到什么地步?”

黄药师倨傲地说:“能被人再打断一次的地步。”


黄蓉满意地归家,在车上抱着欧阳锋叔叔给的羊毛毡沉沉睡去。一睁眼,SUV已停在了家门口。父亲下了车,却没有进去,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光景。没有父亲来抱自己下车,黄蓉揉着眼睛,用穿着小皮靴的脚去探地,踉踉跄跄地下了大车,走到父亲的身边。

单元门口拦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周围很多警察走来走去。花圃里掘出了多个深坑,父亲种的兰花尸横遍野。许多大狗四处嗅闻,穿着警犬的工作背心,显得格外高大帅气。

黄蓉好奇地问:“叔叔,你们在这里找什么啊?“

黄蓉无端缺勤,班主任打不通黄药师的电话,家访也找不到人影,只好报了警。她在白头山上受紫外线洗礼,晒得面目黢黑,一时间警察竟没有辨认出来。他摸摸黄蓉的头,将她拉到一旁。另一个同事给黄药师戴上手铐。黄药师手里还拿着黄蓉的小包,黄蓉最喜欢的布偶小熊,从拉链缝隙里撑出半个圆滚滚的头来。警察从他手里拿过包,塞进证物袋中。

“现以杀害女儿的嫌疑将你逮捕,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只有警犬认出了黄蓉,兴奋地冲过来,在她膝盖下钻来钻去,毛茸茸的大脚上还沾着烂泥和兰花的血肉。黄蓉伸出一条胳膊,亲热地将它夹在腋下,喜欢得大叫:“爸爸,你看它好可爱啊 !等你坐牢出来,我们一起去买狗好不好?”


黄蓉在黄药师膝下抚养到十八岁,倏忽间飞去,因为要上大学。但黄蓉恋家,报了本地的院校,于是周末能回家,一时间竟然和高中没有什么分别。黄药师难得没排手术,坐在办公室里,从保温杯里喝女儿煮的热红酒。办公室里孙不二的小孩也上了大学,聊起小孩离巢的空虚,问及黄药师,黄药师闻着热红酒馥郁的香气,得意地说:“她上本地的大学,周末照样回家,真是命里冤孽,烦都烦死了。”


黄药师回到家中,跺脚唤醒楼道的感应灯,却看到家门口蹲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提着两兜蒜。男子应声而起,黄药师才发现他比自家的门框还高。男子结巴着说:“黄伯父好!我叫郭……郭靖,是黄蓉的男朋友。这两兜蒜是我家乡的特、特产,还请伯父收下。”

黄药师虽然知道人固有一死,但实际上知道今天要死,还是让他忍不住眼前一黑。他无言地打量着女儿的男朋友。郭靖勤工俭学,头是自己推的平头,上身穿一件印着学校logo的文化衫,下身穿水洗到褪色的牛仔裤,脚上踩着回力鞋。来看女朋友的爸爸,带的是蒜。

黄药师冷静地说:“你走错了,黄药师住对门。”说着身法灵活地绕过郭靖的背,掏出钥匙开门。郭靖很有礼貌地说:“啊?看来是我找错人家了,打扰了,不好意思啊。”说着就起身去敲对面周伯通的门。

黄药师敷衍地哼哼了两声,进了家。他还是按捺不住,从门缝里问道:“你多高?”

郭靖得意的挺起胸膛,这让他在黄药师眼中更惨不忍睹了:“我一米九五,在学校校队打篮球呢。”

黄药师嘭地一声把门撞上。

郭靖像玩打地鼠般,刚看到黄药师把门关上,又看到周伯通渐次从门里伸出头来:“黄药师,你发什么疯啊!关门这么大声?”

郭靖见他开了门,赶紧背起了准备好的自我介绍:“黄伯父好!——啊?你不是我黄伯父?那谁是我黄伯父?”


黄药师从猫眼里看去,来者并不是一米九五的傻大个,而是烦人的邻居周伯通,他看周伯通从没这样顺眼过。他打开门,脚底蹲着郭靖,两兜蒜已经被他剥了一兜有余。蒜是山东来的好蒜,辣得他流泪。他拿手去揩眼睛,结果哭得更凶了。

周伯通故意大声嚷嚷起来:“黄药师你这个老封建!你不喜欢女儿的男朋友就算了,怎么把人欺负得在你家门口直哭啊?”话音刚落,楼上的孙不二悄悄地开了门,往外探看。郭靖慌忙站起来,梗着脖子向楼上喊道:“不是黄伯父!是我自己剥蒜剥的。”说完低头向黄药师示好地傻笑:“黄伯父,你看,蒜我都给你剥好一半了。”

黄药师看到孙不二的门仍未关上,于是咬牙笑道:“小郭,怎么在楼道里蹲着?进来坐呀。”


黄蓉接到父亲电话,赶回家中。郭靖的眼睛仍被大蒜辣着,又不敢在宝相庄严的女友父亲面前借用水池,只能笨拙地用大手去擦眼泪,越擦越是流泪。黄蓉见他凄惨的笨样子,一时间觉得又好笑又怜爱,把他押去水池洗眼睛。

黄药师看着女儿把男友压在水池边洗,像幼儿时洗洪七公那条脏得打绺的大狗一样。他想:至少他剥了一兜的蒜,如果他肯离开女儿,那便都算了——

他本要放下一肚子的火气,谁知一看郭靖剥的那兜蒜,不得要领,把好好的蒜瓣抠得坑坑洼洼。黄药师的血像去而复返的潮水一样,直往脑子里涌去。

黄蓉看到爸爸的脸色不善,于是伏在郭靖的耳边说道:“靖哥哥,你看,你把爸爸惹得这样不高兴。你来怎么不先打个招呼,我好帮你周全。”

郭靖担忧地说:“啊?蓉儿,那可怎么办?我是想,既然要跟你结婚,我肯定要来见你的爸爸。男子汉总不能怕岳父吧?”

黄蓉说道:“如果是怕我爸,那倒也不丢人。你还没和他说我们要结婚的事情吧?”

郭靖佩服地说道:“你真聪明,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黄蓉说:“你要是说了,就不会在这里坐着了。”

郭靖不安地说:“啊?这么严重?”

黄蓉趴在他的头顶,安抚地挠挠他的头发:“不过不用怕,问题不大,看我把我爸弄得服服帖帖的。”

说着她往沙发走去,在父亲身边坐下,说:“爸,你别气啦,都是靖哥哥不好。靖哥哥,桌上有一盒明前的龙井,你泡一杯茶给我爸爸赔罪吧。”

郭靖远远地,并没有看到桌上有什么茶叶。于是他疑惑地走近,仔细地把桌子看了四五个来回,上面还是没有东西。

郭靖说:“蓉儿,桌上什么都没有啊?”

黄药师冷哼一声:“眼皮下的东西怎么都看不到。”

郭靖无助地掉头去看黄蓉。黄蓉看他求救的眼神,像被七公骂的大狗一般,越发觉得可爱,如果不是父亲在,一定要过去把他的头发乱揉一通。黄蓉收敛心神,正色道:“靖哥哥,你可不要吓我啊,不就在你面前吗?你真的看不到?”

郭靖像动画片里的人物一样,用两根手指把眼皮撑起来,又看了一看,桌子还是空无一物。郭靖急出一身大汗来:“蓉儿,真的没有,你不要开玩笑啊!”

黄蓉说道:“谁跟你开玩笑!我一个人能骗你,可黄伯父会骗你吗?”

郭靖拨浪鼓一般摇起头来。

黄蓉忍着笑说:“好啦,靖哥哥,别再摇啦,再摇变笨了怎么办?爸,你说这桌子上有没有茶叶?”

黄药师脸色稍霁,说:“有啊,昨天曲灵风送过来的,好大一个礼盒。你不会被蒜把眼睛熏坏了吧?”

郭靖一下子呆立原地。黄伯父是做医生的,说自己眼睛有问题,应该八九不离十。可是下周自己就要去打联赛了,没有眼睛,怎么去打比赛呢?

黄蓉望着他失神的样子,拍手大笑了起来:“靖哥哥,那里本来就没有什么茶叶啊!爸爸喜欢你,逗你玩呢,是不是?”

黄药师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否认。


郭靖临时接到教练的电话,未完成提亲的使命,却要匆匆地走了。黄蓉拍拍他厚实的脊背,说:“你就放心地走吧!这事我来办,再好不过。”

黄药师一脸不逊地坐在沙发上,仿佛等着黄蓉来哄一般。黄蓉在他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黄药师立刻觉得不怎么生气了,但气消得太快,仿佛没有自尊,于是仍然板着一张脸。

黄蓉轻轻地说:“爸,这个傻小子做你女婿好不好?”

黄药师闻言,气得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黄蓉眼疾手快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翻身到他膝上。黄药师动弹不得,无法逃走,于是哼哼着说:“你喜欢这个笨东西哪里?”

黄蓉说:“女儿喜欢他笨。爸爸,你不喜欢吗?”

黄药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疯了还是傻了?笨有什么可喜欢的。”

黄蓉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仰面看着他的神色说:“可是爸爸,如果我们找一个聪明女婿来,怎么能像今天一样被我们这样耍着玩儿?你还是不喜欢他笨吗?”

黄药师低头望着女儿玩笑中带着哀求的神色,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孙不二提着菜,和黄蓉在楼梯拐角处狭路相逢。孙不二羡慕地说:“你爸爸福气好啊,女儿长得漂亮,读书好,结婚也早。”黄蓉不想和她啰嗦,只假笑一笑,就要下楼去买菜。孙不二紧追不舍,说:“你爸现在没住职工楼啦?”黄蓉答:“现在是我和郭靖住着,他在外面租房子,有时候周末回来。”孙不二意犹未尽:“你爸这孤拐性子,从你上大学的时候就觉得你回家烦,现在不跟女儿女婿同住,一把年纪还出去租房子,这福气不要,还不如给我呢……”黄蓉听她说话,只觉得厌烦疲倦,心想你懂我爸什么,但脸上还是带着客气的假笑:“阿姨,我得去给我爸买菜啦,再晚去就没有了。”说完身法灵活地闪到孙不二背后,一路哒哒哒地下楼去了。

黄药师按了门铃,随即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渐近,就知道来开门的是没什么眼色的女婿。郭靖打开门。他穿着黄蓉的荷叶边围裙,胸部把狭小的围裙塞得满满的,举着热气腾腾的铲子,很高兴地说:“爸,你来啦。我在做红烧肉,现在这个季节吃红烧肉最好了。”

黄药师问:“黄蓉去哪里了?”

郭靖说:“她去菜场找红曲米了。”

黄药师嗯了一声,就要往楼下走。郭靖拉住他:“爸,你在这里坐着,她很快就回来啦。”正好此时,黄蓉的衣角刚从楼梯拐角露出一小截来。郭靖眼尖地看到了,连忙喊她:“蓉儿,你回来得正好,爸正要去找你呢。”黄蓉从楼梯转角先把头探出来笑嘻嘻地说:“他才没有你说的那么黏糊呢。”她心知父亲并不是找自己,只是躲郭靖而已,但并不在郭靖面前说穿。

进了门,黄蓉拉着父亲在沙发上坐下。郭靖也一屁股贴着黄蓉坐下。黄药师说:“你灶上的红烧肉不用看着点火?”郭靖说:“爸,你不知道,炖肉不用看着,只要记在心上,时间到了去看看就行了,这还是蓉儿教我的。”说着柔情蜜意地看向黄蓉。黄药师只是想把他骗去厨房,结果被他反将一军,暗自腹诽:那你想过是谁教给蓉儿的?

郭靖从未深想过,只觉得黄蓉从落地起就是如现在一般妙手锦口绣心的成年女子。黄蓉笑着说:“好啦,管他什么炖肉。爸,你知道吗,我现在在社会福利部做小主管,管咱们市乞丐的饭呢——”

黄药师含笑听着,仿佛又回到小学的时候,自己在厨房里做饭,小小的黄蓉像小鸭子跟着妈妈一样,追着自己走来走去,叽叽喳喳地讲学校里鸡毛蒜皮的趣事。


黄药师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听到客厅里女儿和女婿窃窃的低语声。他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听了一会儿,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话。他走出来,黄蓉就止住不说了,另起了一个话题:“爸,你还记得我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小区里喂过的野猫吗?脑袋上有块疤,被我们叫秃瓢的那只,它最近有孙子啦......”

黄蓉利于口齿,说起话来不着痕迹,且别有趣味。如果不是黄药师站在门后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根本察觉不了中间转过一次话题。他兴味索然地站起身来。

郭靖听黄蓉说话,正在趣味上,完全没注意到岳父的异常。黄蓉停下说:“爸,你去哪?”

黄药师说:“我去厨房看看红烧肉。”


他打开锅盖。郭靖的红烧肉炖得很好,肥瘦得宜,着色也好,是油润的酱红色,和自己做的相比已没有什么区别。他用铲子翻了翻肉块,拨拉出几瓣蒜。蒜的形状很好,一看便知,剥的时候没受什么苦。黄药师想到郭靖上门那天,流着眼泪,把蒜抠得坑坑洼洼的样子,哑然失笑。

这锅红烧肉是郭靖对黄蓉不错的确证。欣慰之余,他茫然若失地靠在厨房的门上。隔着门,他能听到黄蓉和郭靖嗡嗡的絮语。只要他走进去,这种絮语就会即刻停止,哪怕当中没有什么自己不能知道的秘密。

他想起那天,黄蓉为了骗自己点头同意她和郭靖的婚事,故意和自己串通起来,把郭靖捉弄得够呛。那是他和黄蓉经常玩的花招。一个人或许会看走眼,但两个人绝不会看漏。

可他们为什么不拿那个我看不到的东西来捉弄我?隔着薄薄一层门板,在饭菜亲热的香气中,黄药师自轻自贱地想。


从那天后,黄药师有小半年不曾到黄蓉家吃饭。郭靖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岳父。黄蓉却很坦然,说:“他自己闹别扭,想开了就会自己走回来啦。”郭靖说:“蓉儿,你劝劝的话,爸爸的气会不会消得快一些?”黄蓉失笑:“你以为他在生谁的气?”

黄蓉怀孕后,黄药师也未曾登门。只是门口时常出现一些神秘的补品。郭靖和亲友一一对过,都说不是,心下郁闷,问黄蓉:“到底谁送的?你还是不要吃了,这东西来路不明,万一里面有毒怎么办?”

黄蓉一口气吃了两盏燕窝,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说:“我知道是谁送的。”

郭靖一向对妻子的智慧尊崇备至,眼睛亮亮地问道:“是谁?”

黄蓉说:“靖哥哥,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高中的时候,和我爸救济过小区里一个头上有疤的野猫吗?肯定是秃瓢为了报恩,偷别人家的补品,来孝敬我啦。”


黄蓉生孩子那天,黄药师终于露面。他刚下了一台手术,风尘仆仆地来,问郭靖:“生了吗?”

郭靖高兴得红光满面,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生了,生了!护士刚抱走,孩子长得像蓉儿,以后一定会很漂亮的!”

哪里看得出漂亮?不过是粉色的老鼠罢了。他神色淡淡地想。

黄药师随便找了个理由,熟练地把女婿骂走了。他走到黄蓉的病床边。黄蓉虚弱得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刚想张嘴埋汰父亲快一年没见过自己,却眼热地看到黄药师从怀里摸出一包骆驼烟。自从备孕起,郭靖已盯住她一年多不准抽烟了。

黄药师分了一根烟到黄蓉识时务的嘴上,为她点亮。他给自己也点了一根,偏腿坐到狭窄的病床上,和黄蓉一起靠在床头吞云吐雾,骗得病房烟雾警报器响声大作。在护士冲进病房将两人抓获前的短暂空隙里,黄蓉恩怨尽消,只是笑嘻嘻地靠在黄药师肩头,说:“爹,你怎么知道我馋这个好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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