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鲸死在山上

恋は儚くて 寄せて返す波

一个人一生中将落下的雪的总量早已被决定

年龄操作。十四岁的杨作为战争孤儿被还是少校的先寇布领养。




无论怎么看,杨威利都像是先寇布人生中防不胜防的自然灾害。先寇布周一出勤时得到噩耗:本周五将有一个十四岁的战争孤儿送到他的家中,从此他将成为另一个人的监护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本人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事,托尔巴斯法里也没有任何一条强制我去给别人当爸爸!

 

我猜这是防止蔷薇连队长叛变的措施。林兹同情地看着上司。您不结婚,没有孩子,还是不吉利的第十三任队长。在同盟看来,您是个随时会叛变的危险人物。您打算怎么办?

 

看情况吧。如果送过来的小孩长得一般般,那就是我先寇布的儿子。如果长得太英俊了,我就把他扔到大街上去。我可不想到了五六十岁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全同盟的美女往我儿子的身上扑啊。

 

 

 

周五的早上先寇布去门口取牛奶,看到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走来,是一个长相乖巧,有点像女孩子的小男孩,十分瘦弱,双手提着比他自己还高的大皮箱,没走两步就扑通一下摔倒了,被巨大的皮箱压在下面,动弹不得。先寇布走过去。他的影子笼罩着小男孩。你就是杨威利吗?小男孩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先寇布看看这个从天而降的麻烦,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拎起皮箱,一只手拎起小男孩,跨过草地,把人和箱子放在门口。

 

你好,我是你的监护人先寇布。在进家门之前,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说清楚。不要叫我爸爸,也不要叫我叔叔,我今年才二十岁,只比你大六岁,还没到比你长一辈的年纪……

 

先寇布哥哥,小男孩乖乖地叫了一声。

 

先寇布的眉头跳了两下:也不要叫我哥哥,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普通的互惠互利关系。我会负责你的生活费和学费,我呢,有你这么个挡箭牌,也好和军部的老油条们交代。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你叫我的军衔就可以了。

 

好的,少校,杨应道。

 

 

 

杨到先寇布家里,很有一些寄人篱下的自觉。放下箱子后,他挽起袖子,努力地打扫家里的卫生。五分钟后,卧室里的先寇布听到客厅传来一声巨响。他连忙赶过去,一只手扶起柜子,另一只手抱起小孩。你在干什么?他严厉地问。小男孩尴尬地笑笑,挠挠头发说:我想打扫一下……

 

先寇布叹了一口气,把他放在书桌上。这是他脏乱的客厅里唯一可以坐下人的地方。你乖乖坐在这里不要乱动。嗯……他怀顾四周,发现地上有一个脏兮兮的狗铃铛,是林兹上次带狗过来落下的。他捡起铃铛,放在杨的脚下。有事就摇这个铃铛喊我,当然尽量不要烦我。

 

半个小时后,先寇布听到客厅里传来清脆的铃铛声。他走过去,很凶地问:干嘛?

 

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少校,家里有红茶吗?

 

 

 

虽然家里有了小小的被监护人,先寇布的作风没有丝毫收敛,仍然把同盟的漂亮女性带回家里。有一次,他带回一位漂亮的单亲妈妈。正当二人情热之时,杨忽然打开房门,可怜巴巴地问他:少校,我真的很饿,家里有没有饭吃啊?

 

女性尖叫一声。先寇布骂了一句粗口,扯住手边一条毯子,把两个人勉强盖住,以凶恶的表情问道:你为什么不敲门?

 

我敲了好几次,没有人应,我看门没锁,就……我真的好饿,家里冰箱是空的,我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杨揉着衣角小声说。

 

先寇布顿时有些无地自容。女人早已经穿好了衣服,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骂道:人渣!说着牵起杨的小手说:乖仔,我们不理你爸爸,姐姐去给你做好吃的。

 

杨偷偷看了先寇布一眼,怯生生地点点头,和她一起下了楼。

 

先寇布摸摸自己被打过的半边脸颊,火热热的,心想:骂得倒是没错。

 

 

 

先寇布下楼时,杨已经坐在餐桌上,满足地捧着大碗,喝着女人给他做的肉粥了。女人看到先寇布坐到杨的身边,狠狠地瞪了先寇布一眼,刚准备继续骂人,却被杨拽住了衣角:好啦姐姐,少校他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家里突然出现一个小孩,难免不适应的,姐姐我们不说他了好不好?女人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说,哎,真是可怜的好孩子。

 

先寇布望着他喝完了一大碗肉粥,也许出于愧疚和怜爱,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摸摸这个小孩的脑袋。他的手伸出去一半,忽然意识到这个柔情的动作有多么背离自己的性格,于是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不知道应该伸出去还是收回来。就在这个时候,杨喝完了粥,像只满足的小猫一样,把脑袋伸到他的手下面,轻轻地蹭了两下。我吃完了,少校晚安。说着,他伸了个懒腰,往楼上走去。

 

在他的背后,先寇布冷酷的表情破碎了。

 

 

 

此后先寇布继续做着无功无过的监护人,没有再让杨饿过肚子,但也没有进一步的温情表现。杨高中毕业后志愿进入军校战史研究系学习。以杨的成绩和性格,完全可以进入别的名校学习历史。但他选择了军校,唯一的原因是军校不用交学费。先寇布忽然意识到,就好像自己一直以来都在疏离这个孩子一样,这个孩子在内心深处也未必想接近自己这位监护人。

 

 

 

杨上了大学,后来成为了军人,这期间,他很少和先寇布联系。先寇布忽然恢复了无妻无子的自由生活,一开始有点手足无措,后来渐渐习惯了。杨几乎不给他写信,也不给他打电话,就好像他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一样,杨也可以算得上是个不合格的儿子。他吃早餐的时候开着电视听新闻,新闻里极其偶尔地会有杨的消息,比如艾尔法西尔的那次。他正在往面包上涂黄油,忽然听到了杨的名字,心里空了一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自顾自无法无天地活着,偶尔想起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在银河的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心就会忽然地空一下。

 

就好像小学时上科学课,他使用标记再捕法测试家附近树林里麻雀的密度,在捉到的麻雀脚上系上红绳又放回树林。这很久以后的一个夏天,他已经忘记了这回事,但早上他打开卧室的窗户,看到有一只小小的麻雀站在窗台上,脚上系着褪色的红绳,用豆大的眼睛望着他:它是来自投罗网的。

 

他看向电视。杨手里抓着扁帽,用害羞的眼睛望着电视镜头。仿佛错觉一般,他们对视了。

 

 

 

他们再次见面是在宇宙历796年,十三舰队筹建中。先寇布望着年轻人走来。他长高了好些,脸也长开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像小猫一样乖巧地在自己身边喝着麦片粥的小男孩了。他已经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了。意识到这一点,先寇布伸出手和年轻的提督相握。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静静地崩溃了。

 

这之后他们仿佛忘记了彼此曾经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关系,奇怪的是,两个人的关系也因此融洽了许多。他们一起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再也没有分开,直到宇宙历800年。

 

 

 

宇宙历799年的冬天,先寇布和杨一起流亡到艾尔法西尔行星。当地民众情绪高涨,甚至特意安排了一场人造大雪来欢迎这位英雄。媒体会见结束后已经很晚。杨不想回去。先寇布陪他走在深夜没有人的街道上。雪很深,没过杨的脚踝。杨在雪中哆哆嗦嗦地走着,时刻小心,害怕摔倒。先寇布走在他的前面,双手插兜,含笑看着他。杨有点生气,嘟嘟囔囔地抱怨说:看着我出丑真的这么好笑吗!先寇布摸摸自己的脸。我笑了吗,他说。杨没有说话,别过脸去,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好啦,他说。阁下跟着我,踩着我的脚印走,就不会摔倒了。

 

先寇布把杨安置在公园的长椅上,转头去便利店买了酒。杨眯着眼睛,很快乐地小口喝着。你知道吗,他说,我的父亲是个商人。我小时候和他去过很多很多的星球。有一个星球,我不记得具体叫什么名字了。这个星球上流传着一句俗语:一个人一生中将落下的雪的总量早已被决定了。

 

听起来很深奥啊。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杨凝视着手中的酒瓶说。只是下雪,忽然想起来罢了。

 

先寇布望向他。杨虽然从军很久了,可是长相十分年轻,像个刚进社会的小男孩。雪落满他的头发和眉毛。在他的眼睛里,先寇布的头顶和眉梢也满是白雪。白头偕老这个词刹那从先寇布的脑际划过。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为这个念头感到羞耻,不自觉地露出了冷笑。

 

真是的!你怎么又在嘲笑我,有什么好笑的。喝得迷迷糊糊的杨伸出手去拍他的脸,还没碰到,人已经醉倒在他的肩膀上。

 

又得把这个人搬回去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麻烦。望着年轻人像婴儿一样熟睡的脸,先寇布的脸上流露出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像白痴一样的笑容。

 

 

 

很奇怪,那个冬天艾尔法西尔的大雪一点也不冷,也许因为是人造天气,又或许因为他还十足年轻。先寇布三十六岁了,即将三十七岁,过分健康,体格健壮,足够他挺过一次大恸。他没有龃齿,擅长饮酒。假如不在战场上身亡,他大概可以活到九十岁。在余生里,伊谢尔伦的女性们将络绎不绝地登上这艘大船。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子,他还有漫长而自由的人生可以度过。有时候他做梦,梦中常年下着大雪,他在雪中回头望去,有一个年轻人在雪里走着,认真踩着自己的脚印,向自己走来。最后一步他没有踩稳,跌跌撞撞地扑倒在自己的胸口上。

 

在梦中,年轻人的脸庞隐藏在大雪里,影影绰绰,不能看清。他的双手环绕过年轻人的脊背。年轻人趴在他的怀里,轻巧而温热,像一只小小的白兔,他曾经不知所措地捧在手心。他还是儿童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白兔,他很爱那只兔子,精心照料它,可它还是无可挽回地死去了。

 

从此以后他谁都没有爱过。

 

莫名其妙地,他感到既幸福又害怕。他知道自己的幸福是什么,是居无定所,是女人的膝盖,是烈酒和鲜血。他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是不得好死,但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幸福。这个黑头发的年轻人所代表的是另外一种幸福,对于其他人来说平淡无比,是结婚生子,是百年好合,是满大街都能够遇见的人间喜剧。但对于他来说,是森林深处静静等待他自投罗网的陷阱。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他曾经激烈反抗过这个陷阱。而如今,他望向陷阱的幽深处,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对他说:到这里来吧。

 

我可以吗?他颤抖着问。

 

年轻人点点头,柔软的头发在他的咽喉上蹭来蹭去。一瞬间,他觉得电流流淌过自己的四肢百骸,酥酥麻麻,令自己失去知觉,这一瞬间足够他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一百次头。有水滴落在他的脸上,他麻木地用手背擦去了。那是什么?是艾尔法西尔的雪吗?艾尔法西尔的雪是热的吗,他怔怔地想。

 

在床上,无数次男欢女爱的顶点,那一瞬间,他总是想起年轻人在雪地里和他说过的话:一个人一生中将落下的雪的总量早已被决定了。虽然有点后知后觉,但是他想,毫无疑问,这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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